微笑,睁开眼,乜斜着镜子里丈夫那张窝囊脸:“他拍着胸脯说‘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,赶明儿老子就买个伶俐的小丫头片子来,专一给你捶腰捏腿、端茶倒水!’”
“我的活祖宗!”韩道国喜得屁滚尿流,手上如同得了神力,揉搓得越发卖命,“我的亲亲好娘子!可算盼到云开见月明了!你跟了我这没脚蟹,真真是:黄柏树下弹琴——苦中作乐!吃了多少苦头,一丝儿福也未曾多享。”
“这些年你给我生养了爱姐,又屎一把尿一把把她拉扯大,我这没用的夯货,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,也难让你们娘俩过几天舒坦日子……如今能有个丫头伺候你,我这心里……我这心里才稍安些!”
王六儿听着,从鼻孔里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领了他的情。忽又想起方才巷中情景,对着镜子里那张尚存几分风韵的脸蛋儿左照右照,抬手扶了扶鬓边那朵半旧的绒花,酸溜溜、恨恨地说道:
“方才……西门大官人就在巷子里戳着,你是没瞧见,那通身的气派!我故意把那胸脯子挺得高高的,眼风儿也递过去三五个,怎奈……人家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,怕是拿老娘当那路边的烂泥巴,看都懒得看一眼!”
韩道国闻言,手上力道不由重了几分,带着几分认命又夹着讨好的口吻说道:
“嗐!我的亲娘祖奶奶!你也不想想那西门大官人是何等样人?清河县里咳嗽一声,四城八乡都要打哆嗦的主儿!”
“家里金银堆成山,绫罗塞满仓,听说还是天上文曲星老爷下凡哩!他那后宅里,娇滴滴的美人儿,粉嘟嘟的姐儿,乌泱泱一大群,哪一个不是画儿里走下来的?就咱们这穷得叮当响、耗子都不生崽的破窝……他老人家肯屈尊瞧一眼?那不是自跌了身份嘛!”
王六儿听他这般说,里那股不甘心的火苗“噌”地又窜了起来,猛地扭过身子,吊梢眼一瞪,,呸”地啐了一口,骂道: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照你这么说,老娘我就丑得见不得人了?入不了他西门大官人的眼?”
韩道国唬得陪笑布置,自知失言,慌忙使出吃奶的力气,两只爪子在她腰背上死命地揉捏捶打,嘴里忙不迭地找补:
“哎哟我的好婆娘,亲奶奶!你千万莫恼!我是说……我是说那西门大官人他……他那双招子是叫驴粪蛋糊住了!他……他天生是个睁眼瞎!放着娘子你这般风流俊俏、勾魂夺魄的人物不瞧,可不是活该他瞎了眼?娘子你在我心里,那是……那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也不换的!”
王六儿被他这通没皮没脸的奉承说得心里略略平复,虽知是灌迷汤,却也熨帖。
她复又懒洋洋转回身去,依旧对着镜子,手指蘸了点唾沫,细细地抿着鬓角,幽幽地叹了口长气:
“罢了!癞蛤蟆也甭想吃那天鹅肉。能攥住来保这棵‘钱串子’,也算咱们的造化。你麻利揉着,手上加点劲儿,我这腰……还酸得紧哩。”
且说玳安和西门庆俩人端坐马背之上,马蹄声得得,缓缓行至狮子街中段。
望见前面一个炊饼摊子,竟围着七八个主顾,比平素热闹了不少。
摊主依旧是那矮矬矬、瘦筋筋,人送外号“三寸丁谷树皮”的武大郎,正埋着颗倭瓜脑袋,吭哧吭哧揉搓着案板上的面团。
扎眼的是,那摊子旁边新支棱起几张歪歪扭扭的粗木桌凳,一个妇人正风风火火地在旁边一个小炭炉子上张罗。
定睛看那妇人,约莫二十七八年纪,身段儿倒还齐整,眉眼间也透着几分干净利落,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,腰间紧束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。
她手脚麻利得紧,一边眼疾手快地搅弄着灶上一小铁锅“咕嘟嘟”翻着泡的玉糁羹,热气白雾腾腾而起。
这“玉糁羹”,名儿雅,细瞧起来,竟也有几分